雙眼睜開,又是個陌生的地方。我一瞬間感到有些迷濛,但隨即想起我是被Elroy突然間帶著移動到這裡的。

在想知道這是何處的心情下,我反射性抬頭一看,只見刻在匾額上的五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戶政事務所」。

「……你帶我來戶政事務所做什麼?」看著站在我身旁,不由分說帶我移動到這裡的男人,我除了疑惑還有些惱怒。

「因為我覺得就第一天上課來說,這樣就夠了。所以便把妳帶來第二個和妳切身相關的——」

「稍等一下。」我神色肅穆地打斷他。「為什麼會是『你覺得』?你怎麼知道我上課的狀況?」

「……以一位剛完成『遊戲』,思考敏銳度理應還停留在老年的孩子來說,妳令我非常驚訝。妳確定妳有玩過『遊戲』?」Elroy雙眼直盯著我,儘管仍舊面無表情,我卻有種他正挑眉和我打趣的錯覺。

我沉默半晌,最後只得擠出「你是真的想問這個問題嗎?」幾字。而他維持一貫的嚴肅面孔聳了聳肩,吐出了自白:「因為我在隔壁有放有影像的放映機告訴我妳上課的情形。」他的語氣平淡地好像他只是在隔壁看了下電視。

「你——」這不是偷窺嗎!

(真是萬萬想不到,雖然已知道他沒外表看起來這麼紳士,但他除了入侵女士房間以外居然還在女士不知道時偷窺她的上課情形!)

可能因為我看他的表情有些陰冷,Elroy些些抿緊了嘴,然後澄清道:「我不知道妳想像了什麼,但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職責罷了。因為在妳被收養或者成年以前,我都是妳的監護人。」

(收養?監護人?)

見我臉色緩和了不少,Elroy正了正臉色,繼續解釋:「這就是我們來這裡的原因。這裡是第二個和妳切身相關的地方……我們先進去再說吧。」

 

走進戶政事務所,看到的是寬廣的大廳。服務窗口呈圓形包覆著中間一排排的等待椅,便構成了整個我們所看到的事務所。沒有像是住房或學校裡那種一望無際,無限延伸的感覺,和我所熟悉的事務所差距不大。

Elroy抽了張號碼牌,然後將我帶到等待椅坐下。

「因為我的正職並不是解說員,所以我們還是來這裡讓專業的講解比較妥當。」

「講解什麼的,是排櫃台嗎?」這聽起來是很沒效率的安排方式。這樣只是要辦簡單業務的人不會被卡到,造成塞車嗎?

「如我說過的,這世界的人口並不多,需要在此辦理的業務亦較少。且如果讓這些人以外的人進行講解,不是獨立出一個專門講解的人員系統,造成資源浪費,便是組成專門講解各事物的人員系統,造成此人員系統的成員需吸收過多東西,博而不精。」原本大概只打算講完那句便閉嘴的Elroy用一種很不耐的表情向我講解:「這世界分配工作的精髓,便是建立一個每人都能妥善運用自身能力,將自己擅長的領域鍛鍊到極限的世界。」

語畢,他像是多講會要了他的命似地緊緊閉上嘴。

其實我想說,像他這樣對被照顧者如此不耐煩的照顧者,到底哪裡妥善運用自身能力了?

但基於不想和他吵架,我沒開口,只是乖乖坐著等待叫號。

而我們沒有坐多久,才等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便被喚到了櫃台。

 

「妳好,有什麼我可以為妳服務的嗎?」聽到櫃台小姐這熟悉的制式問句,我彷彿回到我熟悉的世界,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和櫃台的高度差提醒了我:我已不是原來的我;世界也不再是原來的世界。

「請向她解釋關於領養相關的事情。」沒注意到我的恍惚,Elroy向櫃台小姐說完便將我推到窗口前的位子做好,自己坐上旁邊的位置。

「好的,那麼這是詳細介紹手冊,有興趣可以回去詳讀,沒興趣的話聽我接下來的簡介即可。」櫃台小姐頂著完美的職業微笑,遞給我一本製作精美的小冊子。「那麼,請容我先做個小詢問。請問妳是否明白,這是一個和妳過去所認知的世界,截然不同的『真實』世界呢?」

她特別強調了「真實」二字,卻愈發讓我覺得不真實。我才來到這個「真實世界」第二天,卻被迫接收了許多我難以想像的資訊。我不知道接下來還會不會有,我只是無法理解,當局為何要設計一個和「現實」差異如此大的遊戲?這麼一來,不是反而讓人感到不真實嗎?

但現在,我只是將疑惑吞下,默默對她點頭。

「太好了!那麼,我先從人口問題開始說起吧!請將介紹手冊翻到第三頁的圖表。」

我依言翻到相應頁數,上面有張記載歷年包含生育率、死亡率和人口出生率的線狀圖。

約略看過去,只見千餘年前的生育率比現在略高一些,然而死亡率卻是遠遠高過目前的數值,造成死亡率長期高於出生率,人口增加呈現負值的情形。但某個時期過去後,死亡率突然大大降低,雖沒比出生率低多少,但人口增加總是正的。

「小姐看來挺聰明的嘛!看起來,已經明白我要說什麼了嗎?」櫃台小姐在我得出結論沒多久開口,對我咧了個燦爛的笑。

「……由於疾病或其他因素導致死亡率過高,政府便實施了某種政策在一夕之間挽救了整個情形?」

「是的!好久沒遇到這麼聰明的小孩了呢!」她的笑愈加柔和,像是祖母看著表現良好的孫兒般慈祥……雖然以她外表三十幾——三百多歲的的年紀來說,她的確可以當我的幾代前的祖母。「不過,因為妳還不了解這個世界,所以啊,猜不到死亡率升高的原因吧!看來Elroy沒教好呢~」

我瞥了下Elroy,他仍舊肅著面孔,似乎沒對那句話回應的意思。看來他們倆應該至少認識,否則對方應當叫不出Elroy的名字,Elroy也不會無視對方。

想想也是,如果Elroy的職業是照顧者的話,那麼目前為止他應該不只帶過我,也曾帶其他人來聽說明吧!

不過,這麼多個窗口,他難道都剛好被這位叫到嗎?

算了!還是別想太多無意義的事情吧。

「那麼,我先幫妳惡補一些常識吧!嗯……妳覺得,這裡的人,是哪一國人呢?」櫃台小姐笑吟吟地問了我一個突兀的問題。

說到哪一國人……總覺得這裡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卻都無法明確說出他們屬於那一國,倒有種互相混合的感覺。

「妳剛來到這裡,一定以為這裡是地球上的某個國家吧?」櫃台小姐看我說不出來,便自己開始解答:「事實上,現在的地球上,只有一個國家喔!是在久遠以前,由於人口愈來愈少,各地方結成的同盟發展而成的。詳細情形想聽嗎?」

「……不用了,謝謝。」我對那沒興趣,我只是要來聽和自身相關的事,到現在都還沒講到,妳還想扯去哪裡啊?

「好的,之後想知道可以再來喔!或者圖書館也有相關資料。」沒對我冷淡的反應說什麼,她總算回到正題:「同盟結成後,人口卻還是慢慢減少。到最後,相結合的人都有某種程度上的血緣關係。當然這也和居住地過大,人員相對稀少有關——

「咳。」Elroy突地發出一聲刻意的咳嗽。在我和櫃台小姐都看向他後又兀自將眼神移向他方。

「哎呀,Elroy不耐煩了,在叫我不要離題啦~」小姐呵呵笑著,似在說某個頑皮的小孫子。「那麼,就別延伸講解吧!嗯——說到擁有某種程度的血緣關係,就容易誘發一些遺傳疾病呢。雖然當時科技已經很發達,但新興疾病更是層出不窮啊~

各地區負責人也曾嘗試藉由鼓勵人民遷徙,來讓大家血緣關係不要這麼接近。只是當時正流行一種叫『民主』的制度——啊,在『遊戲』中也是嘛!雖然那似乎也是模仿古代社會製成的就是了~」

我睨了眼Elroy,卻看到他已自動將意識飄遠,看來這次是無意阻止她講太遠了。

「所以啊,大家打著『應該由人民自己決定居處』的口號,不願意配合政府搬走呢……真是愚蠢啊,人類都要滅絕了,住哪裡有什麼關係呢?我們現在還不是讓政府決定住處嗎?

啊,不好意思,扯遠了。總而言之,最後是出現了我們的第一任行政總長:Marcus先生,統合每個區域,再將各區域的人集合到同一塊陸地,建立了我們現在的社會。

最後,為了確保不再有遺傳疾病的問題,夫婦結婚後禁止私自生孩子。且據生育能力後,每人需依健康檢查的結果,繳交不同數量的精子或卵子,交由當局製作試管嬰兒——當然,現代技術的試管嬰兒已可不用經由人工孕母,而是真正地在試管出生喔!女性已不必再忍受生產的痛苦了,很棒對吧?」

我本來已經聽到快睡著,卻因為她最後說的那段話猛然驚醒。

「這——

我驚異地反射性想說些什麼,卻被Elroy猛然抓住我手腕的動作制止了下來。

我們四目交接時,他的眼深深看入我的眸,像是在警告我不要輕舉妄動。

「嗯,冷靜點,我懂。」櫃台小姐挑起眉,又是呵呵笑著。「在遊戲中妳應該也有生過孩子吧?那真是痛得要人命啊!不過,在現實世界裡,想要孩子不必痛得死去活來,只要收養一個就好!

關於收養的事,和妳有很大的關係,所以要認真聽喔!

法律規定,只要成年——也就是滿160歲——就可以收養小孩,沒結婚也沒關係。至於小孩,在成年前一定要有監護人,在還沒被收養前便由照顧者擔任——當然,孩子一旦被收養,照顧者的職責便結束了,將會繼續去照顧下一位完成遊戲的孩子。

簡易解說到此結束。請問還有問題嗎?」

豈只有問題!

「……請問,為什麼您不直接講最後一段就好呢?」雖然只講最後一段我一定會問一些問題,但起碼可以省略她一半以上的話吧。

聞言,她露出驚訝的表情,叫道:「哎呀!孩子,妳可還有幾百年要活的!在這裡,不需要像以前一樣榨取每一刻,悠閒地過吧!」

然後,她露出無比溫柔的微笑,將手由窗口伸出,摸了摸我的臉頰。

「這可是妳嶄新的人生呢。」

 

 

 

出了事務所,我還沈浸在櫃台小姐的話語中,走在前方的Elroy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雖然過了一段時間,妳可能已經忘記早上的事,我還是得和妳說。」他緩緩地、慎重地開口。「警察的工作並不是『排除異己』。而是為了維持社會的安定,去找出可能危害社會的人。僅此而已。」

他突如其來的話語讓我有些愣怔,但還是回過神質疑:「現在的科技可以探查人內心的確切想法了嗎?不能的話,只因自己覺得對方『可能』危害社會,就將對方抓起來,不會抓錯人嗎?應該要得到確切證據才能出手。況且只由於對方『可能』就抓起來,不就可能有人用來排除異己——

Adela說過了吧!」Elroy打斷了我的反駁,難得緊張地些許提高了聲音:「『上面指示就是一切』!雖然她很多話不能聽但至少這句是絕對沒錯的!」

「不能聽?她有什麼問題嗎?」

——也、不能這樣說。」Elroy露出有點吃鱉的表情,又隨即正色。「總而言之,妳下節課開始會學到相關課程。而既然妳不喜歡被偷窺,我下次開始便直接坐在旁邊陪同上課,也會在Adela說出……偏題、和課程無關的事時制止她,妳只要好好聽課就好。」他顯得慌張,叮嚀完便說了聲「那我們回去吧」,逕自執起我的手,走向歸去的道路。而我隱約聽見的低語,像是被風覆著般,朦朧得如夢似幻——

「不能讓妳……也……」

2013/10/30 by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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